在“八一三”后,南京已完全笼罩在战争气氛下,我还到这里来过一趟,由黄叶小树林子下穿出,走着那一条石缝里长出青草的人行长道,路边菜圃短篱上,扁豆花和牵牛花或白或红或蓝,幽静地开着。路头丛树下,有一所过路亭,附着一座小庙,红门板也静静地掩闭在树阴下,路上除了我和同伴,一直向前,卧着一条卵石路,并无行人,我正诧异着,感不到火药气。亭子里出来一个摩登少妇,手牵了一个小孩,凝望着树头上的远山(她自然是疏散到此的)。原来半小时前,敌机二十余架,正自那个方向袭来呢。一直到现在,我想到清凉古道上朋友之家,我就想到那个不调和的人和地。窗外的远山呀!你现在是谁家的画?
江冷楼前水
在南京城里住家的人,若是不出远门的话,很可能终年不到下关一次。虽然穿城而过,公共汽车不过半小时,但南京人对下关并不感到趣味。其实下关江边的风景,登楼远眺,四季都好。读过《古文观止》那篇《阅江楼记》的人,可以揣想一二。可惜当年建筑南京市的人,全在水泥路面,钢骨洋楼上着眼,没有一个人想到花很少一点钱,再建一座阅江楼。我有那傻劲,常是一个人坐公共汽车出城,走到江边去散步。就是这个岁暮天寒的日子,我也不例外。自然,我并不会老站在江岸上喝西北风。下关很有些安徽商人,我随便找着一两位,就拉了他们到江边茶楼上去喝茶,有两三家茶楼,还相当干净。冬日,临江的一排玻璃楼窗全都关闭了。找一副临窗的座头坐下,泡一壶毛尖,来一碗干丝,摆上两碟五香花生米,隔了窗子,看看东西两头水天一色,北方吹着浪,一个个的掀起白头的浪花,却也眼界空阔得很。你不必望正对面浦口的新建筑,上下游水天缥缈之下,一大片芦洲,芦洲后面,青隐隐 的树林头上,有些江北远山的黑影。我们心头就不免想起苏东坡的词:“一江南北,消磨多少豪杰。”或者朱竹垞的词:“六代豪华春去了,只剩鱼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