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提到作诗,我颇为得意。最近《雪花》杂志上,发表了我一首小诗,给了我二十块钱的稿费,而且版权还是我的。据编者按语,我那首诗,有泰戈尔的作风。昨天我看到胡适之先生,站在街上和我谈了三十分钟的话。”我道:“他一定看到了那首诗。”诗雄笑道:“可不是?他常和陈独秀先生提到我。
他们《改造》上还要约我作稿子呢。”他说着,掀起袖子看了看手表,笑道:“快到时候了,我们一路去吧。”我笑道:“这样冷,我实在无此兴致。”诗雄一面说着,一面穿大衣,我却看到他的大衣袋里,整卷的小册子露了一半在外面,其中也有几张油印的字纸,和几张红格稿纸。我道:“老胡,你真用功,把讲义带着,又把写文章的稿纸带着。”他道:“哦!我忘了一件事。”说着,把那卷油印纸拿出来,分给了我一张,笑道:“你也加入一个吧。”我看那油印纸上第一行写着文艺革命同盟会,接着是七八行缘起,十来行简章,倒也一目了然。可是后面有整百行,都是发起人的名字。照例,第一名是蔡元培,第二名是胡适之,第三名是陈独秀。以下几名,虽与别种集会的赞成或发起人名字,有点上下先后之别,但前十名,也不外疑古玄同,刘复,周作人,李大钊等等,总之,越在前面的名字越熟,越在后面的名字越生疏。在这发起人一百八九十名之间,有一个人的名字,将蓝墨水连打了两行圈圈,格外引人注意,那正是面前的这位诗人胡诗雄。我笑道:“这上面全是当代名人,将不才的名字摆下去,自己也当自惭形秽。”诗雄道:“这上面都是发起人和赞成人,那另外是一回事,加入的不过当会员而已。第一次会,我们将讨论诗的问题。”我觉得他来邀我的事,不能完全拒绝,就答应加入当一个会员。诗雄笑道:“走走,我请你去东升平洗澡。”说着把衣架上我一件旧破大衣,也和我取下,两手抱着交给了我。我笑道:“你不是要去听讲吗?怎么又有工夫请我洗澡?”他道:“我们听了讲去洗澡,也还不迟。”这又听到院子里有人叫道:“密斯张,不要听老胡的话,他是奉命拉夫。”说着话,走进一位少年来,身穿深灰布滩羊皮袍,头戴黑毛绒土耳其帽,颈上围着宝蓝毛绳长围巾,绕着脖子两个圈圈,身子前后还各拖着一二尺。他进门之后,两手互扯下手套。诗雄笑道:“姚又平,你这称呼人的脾气,还是不改,密斯脱三个音,你总只喊出两个,所有阳性的朋友,你都称为阴性。”姚又平向我点个头笑道:“唆雷!”我笑道:“老姚这一身穿着,正是这北京人土话,‘边式’。你那公寓对门,有几位是意中人吗?”